【第二十八章】
起風了,冬日裡呼嘯的北風叫嚣着灌在牆上窗戶上。沈茴聽着外面擊敲窗戶的風聲,臉色發白,身子晃顫着。
裴徊光慢條斯理地整理着方桌上打磨玉戒的器具。他忽然轉頭望過來,說:“娘娘莫亂動,玉料滑順,當心不宜取出。”
沈茴果真不敢再動了,僵坐着。
她腦海當中果然浮現那塊黑玉取不出來的場景。倘若取不出來了怎麼辦?她腦子裡又浮現太醫院的那群太醫們一個個全部趕過來,然後……
沈茴咬咬唇,把委屈憋回去。
她恨恨瞪着裴徊光準備打磨玉戒的背影,從未罵過人的她在心裡默默罵了句:死太監。
原來罵人的确能舒緩些憤恨。
沈茴在心裡默默繼續罵下去:死太監、死太監、死太監、死太監……你、你等我煜兒長大了,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大卸八塊……
他說兩刻鐘。
兩刻鐘怎麼這樣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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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塊和田黑玉玉料油糯細膩,色澤濃郁,置于裴徊光清隽修長的白指間,越發顯得如墨似炭。
沈茴轉過頭不想看。一點都不想看那塊破石頭。
她整理了裙子,生氣地起身往外走。
“娘娘去哪裡?”裴徊光問話時,目光落在掌中把玩的黑玉上,欣賞着。
“暖榻!”沈茴咬牙切齒。
沈茴頭也不回地往樓上去了,把木梯踩地蹬蹬響。她一口氣進了七樓的寝屋,站在屋子當中一動不動好一會兒,才悶聲往床榻去,洩氣一般扯開疊好的被子給鋪好,又自己鑽進被子裡,愣愣望着屋頂。
她捏着被角往上提,身子往下滑,将臉也埋在了被子裡,隻柔順的長發從素色的被子下露出些許來。
沈茴自然是睡不着的。她将自己藏在被子裡,胡思亂想了好一通,到了後半夜,當真除了自己的氣息再也聽不見旁的聲音。她不辨時辰,隻隐約覺得似快要天亮了,終究不敵困意,睡了過去。
沒有睡好。
醒來時,沈茴先是掀開被子查看自己的衣裙,發現仍舊整整齊齊的,才轉頭望向床側。床側空無一人,連玉枕都是昨天晚上她擺的地方。
裴徊光一夜沒有上來?
沈茴在床榻上呆坐了一會兒,挪下床往樓下去。她剛走到六樓,看見裴徊光正從五樓上來。
那個叫順歲的小太監跟在他身後。
沈茴停下了腳步,站在第三極的樓梯上面。
裴徊光看了沈茴一眼便收回視線,徑自去玉石長案後面的盒子裡取出一封信來,交給順歲。順歲畢恭畢敬地接過來,又腳步輕快地往樓下去了。
隻遠遠地一瞥,沈茴看見了信封上的文字是她不認識的胡人文字。沈茴愣了一下,暗暗琢磨了一會兒。裴徊光難道和胡人還有交往?沈茴覺得這可是個重大發現。奈何自己不認識胡人文字。
沈茴又将目光落在裴徊光的手指上。
那塊被美人身體潤養過的和田和玉已變成了一枚玉戒,套在裴徊光的食指上。
沈茴覺得自己再多看一眼,臉上就要發燒。
“看,咱家沒有說錯,娘娘當真喜歡盯着咱家的手一直瞧。”裴徊光緩步走過來,微微擡眼仰視着樓梯上的沈茴。他又伸出手來,給沈茴看他花了一夜打磨出來的戒指,問:“如何?”
“你、你真要戴着它?”沈茴豎眉,“我、我……本宮再贈你一枚好不好?”
裴徊光頗有深意地望着沈茴,漆眸遞染上了笑意。
沈茴見他擡手,莫名就覺得他要淺嗅。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,下意識地就朝裴徊光的手拍去。
她使出的力氣那樣大,裴徊光沒躲,由着她将手拍開,她還是身量不穩,從樓梯上往下栽歪。裴徊光擡起手臂,穩穩讓她撞進懷裡。他甚至很有閑情逸緻地理了理沈茴睡時壓彎的長發。
“娘娘當心。”他語調慢悠悠的。
沈茴強逼着自己穩了穩情緒,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被裴徊光繞進去,不能再去想什麼戒指了。她努力想轉移話題。
她從裴徊光懷裡退開,靠在樓梯扶手上,問:“掌印腳踝上的傷是怎麼弄的?”
沈茴早就發現了裴徊光的腳踝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。自從滄青閣生了火,一片暖意,裴徊光因不适應這個溫度,便衣衫單薄,亦不着襪履,時常赤足走在鋪滿地面的絨毯上。是以,他腳踝上的疤痕就顯得很明顯。
初次見到裴徊光腳踝上的疤時,沈茴便疑惑什麼人能傷了他。
聞言,裴徊光低頭看了一眼,随口說:“哦,老東西嫌棄咱家學醫學的太慢,就将咱家的腳筋挑斷,再塗了毒,扔了書和藥材。隻能在毒發前自己醫好,要不然就成了跛子。”
他語氣那樣尋常,像說着再尋常不過的小事。
沈茴皺皺眉,說:“老東西怎麼這樣壞。”
裴徊光擡擡眼,将食指指腹壓在沈茴的唇上,說:“隻有咱家能那樣稱呼老東西,旁人不能這樣不敬。”
他語氣反倒沒了剛剛的尋常,帶了幾分認真來。
沈茴一動不動,眸子卻一點點下移,視線聚在他食指上的黑玉戒上。然後,她後退着,向後又邁上一層樓梯,避開裴徊光的手。
“那掌印怎麼不将疤也除了?”沈茴問。
——裴徊光手裡分明有那樣厲害的去疤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