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二十九章】
宮嫔們陸續起身離開,靜才人江潮漪故意放慢了速度,落在最後。
沈茴望了她一眼,便知她有事。
果然,其他妃嫔都退下去後。磨蹭往外走的江潮漪轉過身來,重新走到沈茴面前,她将手裡的袖爐遞給身邊的宮婢,然後跪了下來,竟是十分鄭重地行了大拜九叩之禮。
拾星望向沈茴,見沈茴沒有讓宮婢将人扶起的意思。
沈茴端坐着,結結實實地受了她的跪拜。
江潮漪磕完最後一個頭,擡起頭望向上首的皇後,開口:“潮漪代姐姐叩謝皇後娘娘贈衣遮恥之恩。”
“不過舉手之勞,靜才人禮重了。”
沈茴側首看向拾星,拾星這才疾步走過去,将江潮漪扶起來。
沈茴輕歎了一聲,是對江潮漪說,也是自己感慨:“可惜人還是去了。”
到底是性命一條,因這樣的事情了結一生,的确是讓人惋惜。沈茴替江月蓮惋惜,又不僅僅隻是為江月蓮一個人惋惜。
江潮漪起身,又說:“于皇後娘娘而言是舉手之勞,對姐姐卻是重之又重。潮漪是代姐姐來謝娘娘,也是代家裡人來跪謝娘娘的仁善之舉。”
“實在言重。”沈茴說,“隻是妹妹如今進了宮,萬要寬心,更要當心。”
“多謝皇後娘娘提點,潮漪謹記。太醫既過來了,潮漪不在這裡叨擾。願娘娘鳳體安康。”江潮漪屈膝,再行一禮,這才退下。
江潮漪走了之後,拾星說:“這靜才人倒是比她姐姐更懂事兒。”
沈茴搖搖頭,說:“她是如何想不重要。她今日如此,也未必是她自己的意思。”
說完,沈茴起身往偏殿去。剛剛妃嫔還未全離去時,宮婢已來禀告太醫院的人到了,被安置在偏殿。今日遲到這樣久,她必要請太醫來看過做做樣子。她本就體弱,倒也不怕太醫診出她裝病。
拾星跟在沈茴後面努力琢磨了一下沈茴剛剛說的話,還是沒想明白,轉而去望沉月,向姐姐求救。
沉月無奈地看了她一眼,才無聲向她擺口型:“右丞。”
拾星愣了一下,轉瞬明白過來。
她怎麼忘了江月蓮和江潮漪有一個右丞的爹。江潮漪今日此舉恐怕是右丞的意思。之前宮中隻有一位皇子,如今小殿下剛剛出生,前朝的文武大臣們蠢蠢欲動,要開始慢慢思量怎麼站隊了。拾星又琢磨了一下,小殿下才剛出生,還未必能站穩,右丞此番站隊是不是太急了些?有這個必要嗎?
她再去悄悄拉了拉姐姐的袖子。
沉月拍開她的手,沒理她。
拾星隻好自己繼續瞎琢磨……
噢,她想到了!
是因為皇後娘娘的長兄、大殿下的親舅舅回來了啊!
沈霆當年手中握了國中近半數的兵權,如今他歸來,聽說最近曾經的舊部踏破了沈家大門……
·
沈茴邁進偏殿,宮婢屈膝行禮。俞湛也跟着一同行了宮中禮。
沈茴緩步往裡走,在羅漢榻上坐下。
“娘娘覺得哪裡不适?”
沈茴一怔,驚訝地望過去:“俞大夫?”
俞湛擡起頭,露出一張年少的面孔。他抿唇而笑,年少俊逸的面容鍍上一層如沐春風的溫柔來。
他穿着太醫院的炭色長衫,沈茴竟是沒有一眼将人認出來。在沈茴的印象裡,俞湛總是穿着一身翠竹青衫,挺拔俊逸。
俞湛走上前去,将診搭放在榻上的木幾上。
“先前聽說你快要進太醫院了,還以為怎麼也要年後才能見到你。沒想到這樣快。”沈茴一邊說着,一邊将手放在診搭上,讓他來診脈。
“既已入京,早一日與晚一日無甚區别。”俞湛待沉月為沈茴的腕上搭了帕子,才伸手為她診脈。
他手指搭在沈茴的脈上聽了聽脈,手還沒收回來呢,先看了沈茴一眼。
沈茴回望他,彎起眼睛來。
她自小身體就是由俞湛的外祖父診治調理,俞湛總是陪在他外祖父身邊,後來他外祖父年歲大了,俞湛便頂替了他外祖父來為沈茴調理身體。
她的身體情況,俞湛很是清楚。她有沒有裝病、有沒有喝藥,俞湛一探便知。
俞湛收回手,道:“娘娘鳳體日漸好轉,隻是切勿多思慮。臣給娘娘重新開一道方子,隻服用一次即可。”
“好。有勞俞太醫了。”沈茴将稱呼給改了,“京都與江南千裡迢迢,此番俞太醫進宮,遠離故土,實在是……”
沈茴歉意地望向俞湛。
宮婢捧上筆墨紙硯,俞湛一邊提筆寫方子,一邊說:“山河萬裡風光迥異。從江南至京都,這一路得益頗豐。人非草木落地生根,能行萬裡路觀四時景乃至幸之事。”
紙上款款落下俞湛飄逸的字迹。藥方寫完,俞湛提筆的手頓了頓,再落下幾字——
酸棠糖,三粒。
從昭月宮出來,俞湛回到太醫院沒多久便出宮歸家。剛入宮的年輕太醫們,無不争取盡量給自己多排班。想着跟資深的老太醫學本事、想着在貴人面前多露臉搏高升機會。排班之時,俞湛竟是将排班讓出去許多,将機會給了旁人。
同入宮的年輕太醫感激他,他欣然成了太醫院排班最少,最清閑的那一個無志之人。